六、夜深深

我怎么也忘记不了，你在深更半夜为我们纳鞋底的情景。当我一觉醒来，看见你还在昏暗的灯光下，为我做棉鞋，一针针，一线线，你是那么专注，又那么深情，我不禁想起了儿时记忆中的妈妈，于是情不自禁地唸道：

月光轻轻地撒落在窗口,

雨露悄悄地爬上了枝头。

你在窗前为我和女儿做棉鞋，

今日的夜，寂静而又温柔。

看着你那丝丝黑发，

我想起了儿时记忆中的妈妈。

为了缝补白天扯破的衣衫，

一针针，一线线，

她老人家曾度过多少不眠的夜晚。

那些年，经济拮据，你又怕我们冻着，就牺牲夜晚睡眠的时间，为我和女儿做棉鞋。当我们把新鞋穿在脚上，既暖和，又好看,人们都夸你针线好，可谁又知道，那是你的一片深情与慈母之心啊！

我怎么也忘不了，你在寒冬腊月，为我们洗衣服的情景。每到星期天，一家大小四五个人换下来的衣服，堆满了一大盆。那时没有洗衣机，也没有热水，全凭你一个人在冰凉的冷水里用手搓。不一会儿，手冻得通红通红，你就把双手放在嘴边哈口热气，又继续搓。等一盆衣服洗完，手肿得老高老高，红得发紫，手臂上的淤血青一块红一块，一个冬天都无法消除。就这样冬去春来十多年，你从无半句怨言。

我怎么也忘不了，你在酷热难熬的夏天，为我们做饭的情景。中午放学后，你先跑到菜市场买菜，回家后赶快捅开炉子烧水做饭。那时没有厨房，在走道上放一个煤炭炉子，烧的煤炭，硫磺烟子很浓，做饭时，不单烤得难受，而且还呛得喘不过气来。从淘米、洗菜、炒菜，到把饭菜端在桌上，你忙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汗水顺着脸颊把全身都湿透了。等孩子们吃完饭，你还要捡碗、洗碗、收拾厨具，从来没睡过午觉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天天如此，我怕你累坏了身子，你却淡然一笑，说：“比起爸爸妈妈在太阳底下做农活来，要轻松多了。”

你在城厢小学工作的那些年，不但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，精神压力很大，而且身体超负荷运转，体力透支也十分严重。我记得当时学校搞勤工俭学，在小河山上开荒种地。你们班上学生小，完不成任务，你就一个人干好些人的活，别人休息时你也不歇口气。劳动一天回来，哪怕是冬天，浑身上下、里里外外，没有一件干衣服。

特别让人寒心的，是在红池坝劳动的情景。文化大革命时期，巫溪县革委成立了共产主义劳动大学，实际上就是把一些不顺眼的人弄到红池坝去劳动，你也在其中。数九寒天，在高达近2000米的茅草棚里, 你们怎样生活，我不放心。我把孩子寄放在别人家，买了几斤猪肉，煮熟了带上。一到你们住地，看到一个个面黄肌瘦，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，心里好一阵难受。你们每天要在齐腰深的雪山上劳动七八个小时，这哪是人过的日子？好不容易等到下山，你又到大河乡一个与你一起共过患难的同学家去，回来时，竟一个人冒雨背着女儿走了四十多里路，我当时浑身上下冒出一股冷汗，好久才说出一句话：“你真是劳动人民的女儿啊！”

你对女儿的呵护，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可能是你怀小孩时营养不良的缘故，女儿一生下来就很瘦小，体弱多病。但聪明伶俐，很乖，招人喜欢。为了让女儿吃饱吃好，你变着花样，做出各式各样鲜香可口的饭菜。当时肉食供应紧张，每人每月凭票只能买一斤肉。你四处打听，找到一个卖肉师傅的母亲作保姆，想让孩子吃的油水多一点。

记得有一年端午节快到了，女儿看着隔壁人家的孩子吃粽子，跟在别人孩子后面，眼馋得很，你看了心里很难受。以后每到端午节来临之前，你总要先包好粽子，生怕孩子受委曲。你常说，孩子穿好穿坏没啥，但不能让孩子心灵上受创伤。为了培养孩子艰苦朴素的习惯，你把已穿短了的衣服再接上一截，又让孩子穿，逢年过节也不买新衣服。你说，不能让女孩从小就养成爱穿爱戴的习惯。每到假期，你还把女儿送到农村外婆家，让她知道生活的艰辛。

按照上世纪七十年初的生育政策，国家允许生两胎，可我们只要一个，而且还是一个身体瘦弱的女孩。很多人劝我们再生一个，你说，既然生下来了，不管是男是女，是壮是弱，她总是一条生命，我们就要对她负责，就要集中精力想方设法把她养好，培育成才。女儿也很争气，从小学、中学、大学到读研究生、评副教授，很少让人操心，这也是你感到欣慰的。

你不仅是一位好妻子、好母亲，还是一个好儿媳。你对公婆温顺孝敬，接老人到家里来住，端茶递水，问寒问暖，犹如亲生女儿一般。父母病了，立即赶回去，打针拿药，细心照料。最令我感动的是为我父母送终守灵的场景。因为我两次都在外地学习和开会，本人没有尽孝，你与兄弟姐妹和几妯娌一起，把丧事办得隆重圆满，使父母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。

你与我的几个兄弟姐妹情同手足，关系十分融恰。大哥走时，你代我参加丧礼，大嫂去逝，你到殡仪馆办理后事。姐姐70寿辰，你赶往湖南长沙去祝寿，与姐姐有说不完的话，最后，在机场别离時，我看到你眼里噙着泪花，没想到这竟是你生前的最后一面。你对二哥和二嫂十分尊敬，每次回家，你总要和他们住在一起。你说，二哥二嫂对我们家有功，不要忘恩。你对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非常关心，每逢生日都要打电话，遇到困难，还要慷慨相助。